慈城的橋
“君到姑蘇見,人家皆枕河,故宮閑地少,水巷小橋多。”讀唐人杜荀鶴的詩,令我想起慈城的橋。那慈城人家沿水而居,枕墊水上的情景。
姑蘇還南的慈城,多水亦多橋。城內(nèi)的宅院后門是河,前門還是河,這樣的慈城人家,可借助竹籃抑或石埠頭買賣時令蔬果;出門呢?走過門前的小橋,沿河而行。
曾經(jīng)是慈城的街巷,多為半邊路半邊水。有多少慈城人家,就有多少這樣的小橋。這樣的小橋,多為一塊長石板,一頭擱在街巷的道路上,一頭擱在各家的門廊下。橋,短而窄。橋亦無名,多以橋畔的人家為記。倘若誰家,想給小橋美化抑或加點料什么的,也不取橋名。慈城人家的書房有名,抹云樓,綴經(jīng)閣,醉花樓,五花八門的書齋名,卻很少有自家的小橋名,因而這樣的小橋流傳至今的只有三塊橋板的名兒,是三塊石板的小橋嗎?“楊柳縈橋綠,玫瑰拂地紅。”不知迎娶新人的花轎,是“烏里、烏里逢逢”地過橋,還是將“婚禮曲”的息止符落在橋頭?
自家的橋無名,大家的橋有名,這便是慈城的橋。史志記載慈城的橋,分城中、南鄉(xiāng),西鄉(xiāng),北鄉(xiāng),有數(shù)百座。這種不是上述的小橋,而是慈城人家所記憶的橋,亦分城內(nèi)的橋或城外的橋。曰,城內(nèi)三座橋,城外三座橋,還有院內(nèi)三座橋,那是學(xué)宮的畔池橋。
慈城方言稱橋為“根”,或“口”,然民謠流傳的橋卻是“座”。這根、口與座雖同屬量詞,而用于慈城的橋則有大小之別,重輕之分,城內(nèi)三座橋,城外三座橋……橋的氣勢也不同凡響。
城內(nèi)的驄馬橋,一座屹立在下橫河的古橋,是唐開元二十六年,慈溪第一縣令房琯所建。驄馬橋邊潮落處,夕陽幾度系航船,風(fēng)雨數(shù)百年,這座記憶在慈城人家的古橋上有石亭,石亭旁立兩柱,四方柱的一面分別鐫刻著慈城的千年絕對:“東廟闞西廟房東西兩廟門戶相對方敢并坐,南京河北京城南北兩京水土一統(tǒng)才成大業(yè)。”也許如此,一邑小城又有一民謠記橋:馬燈高上巧又巧,慈城自有驄馬橋,橫街轉(zhuǎn)彎西閘橋,西門走出太平橋。
太平橋與夾田橋、三板橋橫跨慈江,是慈城人家記憶的城外三座橋,青山隱隱水沼沼,橋于慈城人家的記憶莫過于是夾田橋下的水漲一尺,士子科舉可中狀元的傳說。而三板橋的記憶有費淳的《吉慶橋記》:舊時的三板橋因年久失修,潮起潮落讓過往的行人常遭水溺。一邑人士擔(dān)憂分萬,橋的南鄉(xiāng)有一寺,稱東皋寺。東皋寺有一僧人,念鄉(xiāng)人之悠悠,便走鄉(xiāng)化緣,募得重修橋資,新橋落成之時,改名為吉慶橋,時為清朝嘉慶二年。潮起又潮落,吉慶橋,三板橋幾毀幾建,今亦早成了毀廢的遺跡,然“天下橋梁道路之廢而復(fù)興者,皆出于人,顧不特出于有力之人,而尤出于有心之人。”城外的三板橋卻這樣地記在慈城人家的心上。
《吉慶橋記》記載了三板橋的變遷,亦記載了一邑小城的有心之人是如何將水上的渡變成水上的橋。橋是固定的渡,渡是活動的橋。因為有了橋,水上也就有了路。舊時,陸上的路是人走出的路,而水上的路卻是人搭建的。
城外多野河,自然多小橋。鄉(xiāng)野的小橋,與上述的小橋不同,多是有錢的出錢,有力的出力,這樣的小橋是大家所建大家走的橋。同樣是小橋,卻有橋名。橋名,有的以鄰近的村姓而名,張家橋,李家橋的稱呼,猶如鄉(xiāng)親喚自個的孩兒——阿狗阿貓那般的親切易記;有的則取名于當(dāng)?shù)氐娜宋妮W事,如王橋,就是鄉(xiāng)人救落難皇帝而得名。王橋,俗稱廿板王橋,是一根位于縣城西八里的古橋。據(jù)傳,宋高宗被金人追到這座鄉(xiāng)野的橋,被鄉(xiāng)人拔橋板得救。如今,斷了一塊橋板的古橋還遺存于廣袤的田野上,“駐馬西橋上,回車南陌頭。故人從此隔,風(fēng)月坐悠悠。”一座小橋,流傳了一個故事,一座小橋,記載了一段歷史,這就是慈城的橋。
慈城的橋,穿越了數(shù)千年文明的隧道,過橋,人們可以徜徉在寧波最古老的城市——句章;慈城的橋,典藏了數(shù)千年歷史的卷宗,過橋,人們可以與古人作揖,與先賢對話。不知多少次,我站在慈城的橋頭,俯瞰橋下的風(fēng)景,回首橋上的風(fēng)光。我明白,我所站的慈城,地圖上只是小小的一點,但是過橋的人卻如同橋下的水四處奔流,匯成了一個稱為“寧波幫”的溪流而覆蓋全世界。
“輕輕的我走了,正如我輕輕的來”。昔日,慈城人家過驄馬橋,過門前的小橋而回家。如今,慈城人家過杭州灣跨海大橋而回家。不是嗎?說慈城的橋,一定要說這座世界最長的橋,她一頭接軌長三角,一頭連著寧波的北門慈城,這多像慈城人家曾經(jīng)門前的小橋喲。